活过 (蔡澜)
语言:简体中文
ISBN-13 : 978-7572621277
【5/】我在潮州出生,新加坡成长,之后到日本留学。因缘际会,得六先生赏识,到邵氏工作,从此定居香港。又因电影工作,能够到不同国家居住,更结识到无数有趣人物,与他们成为朋友。吃喝玩乐都尝遍了最好的,是无憾了。
【45–46】到了日本之后,也是每天钻去戏院里。那些年也是日本电影的黄金年代,每年制作几百部。一上映就是两部新片,通常是一部由大明星主演,夹着另一部小制作的,同期放映。他们没有散场的规定,观众只要买一张票子,如果不走出戏院就可以看一整天,当然也没有人傻到那么做,除了我。
一走进去就买了面包,同样的片子看完又看,连续几天,看到对白都能背出来。我的日文,就那么地狱式地学了起来。怎么样都要尽量在短时间内把日语讲好,因为知道父母供我出国不是一件易事。
【56–57】一个叫加藤的同学后来当了和尚。数十年后访港,问他要不要去斋铺。他回答想吃当年我煮给他的水饺,我说有肉呀!他微笑合十:“记忆,不是肉。”
【69】并非每个女的都长得漂亮,起初在客人身边坐下,没什么感觉,但老酒灌下,就愈看愈美。加上这群女人多好学不倦,什么世界大事、地产股票等都由电视和报纸杂志看来,话题自然比家中的黄脸婆多。还有那份要命的柔顺,是很多客人渴望的。
【78】朝鲜战争结束不久,动乱之后,勇士们到哪里去了?出来挣钱养家的,永远是生命力最坚强的女人。
【80】大概是因生活习惯和饮食的营养吧,住东京的时候,看到的女人,腰长腿短,丑的居多。到了韩国,完全不同。韩国女人,至今还是全亚洲最漂亮的,许多日本女星都是韩籍,用日本名字罢了。
怎么判断一个地方女人美不美呢?很容易,上街,到酒店、百货公司走走,一个小时之内数一数,在汉城能遇到四五个美女,台湾两三个,香港一个左右吧,不过香港女人很会穿衣服,错觉上还是过得去。至于日本,逛上三小时,也看不到一个。当然,现在不跪榻榻米,又喝很多牛奶,吃很多面包,日本女人身材好的,比以前多得多。
【136】也不是每一位都贪心,有些很正直,不受引诱。金劳要送谁?那就要看人了。怎么看?从吃自助餐时就可以观察,吃不完也要尽量多拿的,即可收买。
【183–184】李翰祥的长处,是他的文学修养,他和张彻一样,是把文字化为形象,是第一手的,不像那些不看书的导演,他们的形象,是从别人的形象得来,已是二手形象了。
【203】有一天,六先生也向我谈到如何阻止别的公司的发展。我大胆地建议:“香港的戏院也只有那么几家,把戏院全部买下,他们哪里跑?而且香港的地皮也只会一天比一天贵,这笔投资,是做得过的。”
六先生听后笑着说:“你讲的并不是没有道理,但是地产这一行很另类。一碰到地产,对金钱的价值观便完全改变,一切都以千万、百万来算,不是我们这种一块钱一块钱赚起的人做得来的。”
【207–208】东家不如意打西家,我当然也想过辞职不干。向家父提起,他把这事告诉了三先生。三先生叫我一定得忍,没有他的许可不准离开。
几次要走,都想起三先生这番话。我实在欠三先生太多。新加坡有兵役制度,我人在海外,但也接到征兵的来信。我想这下子完了,我是一个绝对不乖乖服从命令的人。叫我去当兵,我即刻想到《乱世忠魂》(From Here to Eternity,1953)这部西片中法兰辛那特拉被军官拿起警棍打死的场面。担心了好久之后,接到新加坡军部的通知说我已免役,松了一口大气。怎么那么幸运?家父来信告诉我,是三先生用他的关系把我给拉了出来。当年三先生已做了新加坡旅游局局长,有权做这种疏通,可是这不是没有代价的,有人密告他私下利用职权谋利。这时三先生大方地把他的小儿子邵维锋送去当兵,说如果要利用职权的话,怎么不将自己的儿子免役?此事才告一段落。
所以我一想到不干,就想到三先生对我的这段恩情,一直留了下来,就算看不惯方小姐的横行霸道。
【208–210】在最后那次,父亲告诉了我一个秘密,那时三先生叫他陪伴,两个七老八十的人,不让别人陪伴,去了东京,下机后直接到银行,打开了兄弟共同的那个保险箱,发现里面空空如也。所有最值钱的地契和股票及金币,全被六先生拿走了。
我听到后能做些什么?三先生对我有救命之恩,六先生在这些年来对我的培养和教导,也是不能忘记的。
事后我向六先生请假,去了新加坡一趟。见到三先生时,本来温文尔雅的他,气得整张脸都红了,他说:“如果我身上还有一把手枪,一定一枪把他打死!”
家族遇过几次绑架事件后,警方发了手枪给三先生防身。后来天下太平了,手枪才被政府收回。
想起新加坡罗敏申路的邵氏老办公室,走上楼梯时他们兄弟合抱的那张黑白照片,二人竟然会落到如此下场,不禁唏嘘。
我向三先生说:“我对一切无能为力,在片场的工作也不如意,可否辞职?”
三先生听了也黯然,点点头。
回到香港,六先生特意地把我父亲叫到办公室,向他说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。什么惊天动地的事?那就是把钱一亿一亿地捐给中国建学校。六先生一向精明,连捐钱也精明,他捐钱时,叫对方也出同数目的款项才捐的,那么一来,一亿变两亿。
其实六先生把钱都拿到手,也不必向家父交代些什么,但是说了出来,也许心里会好过一点,我想。
三先生中风的消息传来,一直躺在医院好几年,人没知觉,头发还是不停地生长。六先生最后去看了他一次,两人之间有没有说些什么?三先生听不听得到?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了。
【211–212】“你知道你这么做,是你自己辞职,我不必依照劳工法发辞退金给你的?”他说。
“这一点我倒没有想到,是我自己的决定,你不必替我担心。”我说。
我们就那么和平地解决了所有问题。之后,我收到了六先生的支票,比劳工法规定的还要多,是真的想都没有想到的。
【217】最喜欢逛的当然是旺角街市。从家里出去几步路就到,每一档卖菜和卖肉的我都仔细观察,选最新鲜的,从此常常去,不换别家。一定要和小贩成为好友,这样他们有什么好的都会留给我。
【253–255】写作的基本功就是看书。写作人基本上是勤于读书的人,需要从小就爱看书。从小不爱文学,最好去做会计师。小时看连环图,大一点看经典,像《三国演义》《水浒传》《西游记》《红楼梦》等,都非看不可。中学时代是做人一生之中最能吸收书本的时候,什么书都生吞活剥。只有在这年代,你才有耐性把长篇的《约翰·克利斯朵夫》《战争与和平》《基度山恩仇记》等看完。像一个发育中的小孩,怎么吃都吃不饱。经过那段时期,就很难接触到那么厚的书了。当然,除了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。
我总觉得会走路的人就会跳舞,会举笔的人就会写文章。你想当作家?当然可能,不过跳舞的话,舞步总得学,写作也要练习。光讲,是没有用的;你想当作家,就先要拼命写,写,写。发表不发表,是写后的事。为了发表而写,层次总是低一点。不写也得看,每天喊着很忙,很忙,看来看去只是报纸或杂志,视野都狭小了。眼高手低不要紧,至少好过连眼都不高。半桶水也不要紧,好过没有水。当今读者对写作人的要求不高,半桶水也能生存,我就是一个例子。
有人说我的文章太轻松,不能传世,倪匡兄早就有回答。有一次他遇到一位所谓纯文学,或者叫严肃文学的作者。她说:“倪匡,你的书不能留世,我的书能够留世。”倪匡听了,笑嘻嘻地说:“是的,我的书不能留世,你的书能够留世。你留给你儿子,你儿子留给你孙子,就此而已。”倪匡兄又说:“严肃文学,就是没有人看的文学。”
能不能留世,根本就不重要,最重要的是保持一份真,有了这份真,就能接触到读者的心灵。倪匡兄说过我就是靠这份真吃饭,吃了很多年。
【281–282】男人是不是应该有很多女朋友?”一个已经进入思春期的男孩子问。
“这不是应不应该的问题,”我回答,“这是天生的,你父母生出你一副好奇的个性,就自然会让你交很多女朋友;你父母生出你一副循规蹈矩的个性,就自然只有一个了。”
【310】从前说世上有三样东西最好:美金、日本老婆和英国屋。当今其他两样都变了,但英国屋还有它的风貌。你可以看到,主人和太太一定住在不同的房间,才明白特色在此。美国人绝对不懂,不管房子多大,还要硬着头皮睡在一起。
【321】我认为每决定做一件事,成功与否是其次,首先要全力以赴,再来就是要做得细微。用这个精神,我勤力地发微博,翻查记录,我已经发了十多万则,每条以十个字来计,也有一百多万字了。
【394–395】当今,学书法好像一件很沉重、很遥远的事,我主要讲的是,不要被“书法”这两个字吓倒,有兴趣就容易了。没有心理负担,学起来更得心应手。做学问,不必有什么使命感和责任感。书法,是一件能让人身心舒畅的事。写呀写,写出愉悦,写出兴趣来,多看名帖,那么,你就会有交不完的朋友,虽然都是古人,像冯康侯先生说的:“我向古人学,你也向古人学,那么,我们不是老师和学生,我们是同学。”
【477–478】到了这个阶段,已没什么遗憾,这本书,记录了我数十年来的一些往事,大部分是快乐的回忆。网上常有人问我,这一生之中有没有什么后悔或遗憾的事?怎么可能没有呢,但把悲伤事说出来又有什么作用?还是只记开心事吧。
所以,我的答案永远都是同一句话:“我活过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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